江山如此,是天開萬古,東南王氣。一自髯孫橫短策,坐使英雄鵲起。玉樹聲消,金蓮影散,多少傷心事。千年遼鶴,並疑城郭非是。當日萬駟雲屯,潮生潮落處,石頭孤峙。人笑褚淵今齒冷,只有袁公不死。斜日荒煙,神州何在,欲墮新亭淚。元龍老矣,世間何限餘子。
作品信息:
名稱:酹江月/念奴嬌 石頭城
作者:杜旟
朝代:宋朝
作品賞析:
【註釋】:
石頭城舊址在今南京市清涼山上,為建康四城之一。由於三國吳、東晉、宋、齊、梁、陳、南唐均在建康建都,所以當生活在南宋的杜旟登臨其地的時候,就難免有一番關於封建王朝興衰更替的感慨。
這闋詞最顯著的特點是用典多,作者的今昔之歎幾乎全是通過這些典故表達出來的,因而我們的閱讀也必須從弄懂典故入手。「王氣」,古人有「望氣」之術 ,據說,金陵之地有「天子氣」。開頭三句點明石頭城歷來就是王氣所鍾,這給數說王朝興衰打下了基礎,也同南宋皇室不思進取,偏居一隅,形成鮮明對照。古人論詞,非常看重起句。《樂府指迷》說:「大抵起句便見所詠之意,不可泛人閒事 。」《蕙風詞話》也說 :「起處不宜泛寫景,宜實不宜虛,便當籠罩全闋,它題便挪移不得。」本篇起句開門見山直入主題,可見作者縛虎全力。「髯孫橫短策」 ,指孫權割據江東 。權紫髯,故稱「髯孫」 。「策」,馬鞭。詞中說「一自」,說「坐使英雄鵲起」(鵲起,在此是乘勢奮飛的意思),引出了眾多英雄,也突出了孫權的地位。「玉樹」,即《玉樹後庭花》,是陳後主叔寶創作的曲子,其詞綺艷,其音甚哀 ,為歷來公認的亡國之音。
「金蓮 」,據說齊東昏侯命工匠用金子鑿成蓮花貼在地上 ,供潘妃在上面行走,曰「步步生蓮花」。建康乃千古舊都,自然就成了各種人物粉墨表演的歷史大舞台。作者把這些人物分成創業者與亡國者兩類,實質上是給南宋統治者擺出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。「千年」二句收住英雄、昏王兩面,感歎世事變幻之莫測。
《搜神後記》記載:遼東人丁令威求仙成功,化一白鶴飛來道 :「有鳥有鳥丁令威,去家千年今來歸。城郭如故人民非 。何不學仙塚纍纍。」作者把原典中的「城郭如故」化為「城郭非是 」,在強調社會變化上自然更進了一層。張砥中說 :「凡詞前後兩結最為緊要。前結如奔馬收韁,須勒得住,尚存後面地步,有住而不住之勢。」(《古今詞論》引)「千年」兩句以世事幻化收束懷古,以眼前城郭引出撫今,是一個極好的前結。
過片三句以想像中的往日此地將士輻湊、萬馬齊喑的盛況與今日寂寞潮打石頭城的冷落對比 。「潮生潮落處 ,石頭孤峙」既正面呼照「江山如此」,又反面輝映「神州何在」,可見承接轉折之精巧周密。「人笑」兩句的本事是:褚淵、袁粲同為南朝宋的顧命大臣 ,後蕭道成篡立南齊,褚失節,袁死節於石頭城。《南齊書·樂頤傳》有「人笑褚公,至今齒冷」的話;《南史·褚彥回傳》 (淵字彥回)記當時百姓語曰:「可憐石頭城,寧為袁粲死 ,不作彥回生 。」這裡,作者把故實、史傳、民謠揉合用之,表達了他的鮮明愛憎 。「新亭淚」,據《晉書·王導傳》記載:「過江人士,每至暇日,相要(邀)出新亭飲宴。周豈頁中坐而歎曰:『風景不殊,舉目有江河之異。』皆相視流涕 。惟(王)導愀然變色曰:『當共戮力王室,克復神州 ,何至作楚囚對泣耶!』」作者在句中下一「欲」字,意思是說明知應當戮力王室,只是目前的現實不能讓人這樣輕鬆,於是不得已才「欲」下新亭之淚的。
典故活用之後,既更切合南宋實際,又表達了作者深沉的感情。綜觀後半闋,如果說「人笑」兩句還主要是對褚、袁二人的褒貶,那麼「斜日」三句則包含著更深的對社會變化之感歎,到了最後兩句,便直接指出英雄已老,恢復無人的現實。——詞篇通過層遞的手法,一步步深化了它的主題。元龍,三國時人陳登的字。他少有扶世濟民之志,曹操以為廣陵太守。聞許都人士對他有所批評,遂托郡功曹陳矯去許都時代為打聽人們批評他什麼。陳矯回報說:「聞遠近之論,頗謂明府驕而自矜。」陳登說:「夫閨門雍穆,有德有行,吾敬陳元方兄弟;淵清玉潔,有禮有法,吾敬華子魚;清修疾惡,有識有義,吾敬趙元達;博聞強記,奇逸卓犖,吾敬孔文舉;雄姿傑出,有王霸之略,吾敬劉玄德:所敬如此,何驕之有!餘子瑣瑣,亦焉足錄哉?」(見《三國誌·魏書·陳矯傳》)陳元龍所敬諸人,在道德、文章、操守、志略等方面,各有足以稱道的地方 ;而他不屑掛齒的所謂「餘子」,正是在這些方面沒有建樹,無怪元龍對之傲慢無禮。作者自比陳元龍,而放眼當世,值得尊敬之人甚少,像這些「餘子」者卻多至無限,至堪憤疾。指的是古,引古所以喻今;說的是人,實質上還是在說世道。詞至此結束 ,辭盡而意不盡。填詞結尾,例用景語或情語,本篇結以議論 ,雖為別格,但對傾吐作者胸中憤懣,卻極為恰當。
典故是歷代相傳已經定了型的事件或語句,所含內容較為豐富,用得好,便能夠收到「以少總多,情貌無遺」 (《文心雕龍·物色》)的效果。概括起來,本篇所用的典故有以下三個特點:一是熟典多,因而讀來不覺艱澀;二是多與頭城有關,因而更加貼切自然;三是正反兩種典故交替使用,因而作者的愛憎極為分明。
杜旟出任的時代,正是外敵不斷侵入中原,社會危機日益加深的南宋,他懷有報國之志,所以填詞傚法辛棄疾。但稼軒之詞 ,「其秀在骨,其厚在神。初學看之 ,但得其粗率而已」,因此言者普遍認為「性情少,勿學稼軒」(《蕙風詞話》)。杜旟本人「奔風逸足,而鳴以和鸞」(陳亮語),且「杜子五兄弟,詞林俱上頭 」(葉適語),所以獨能接受辛詞的積極影響。這首詞大量使用典故,馳騁議論,採用散文語言,形成慷慨大方而又含蘊深厚的風格,在南宋詞壇家族中,算得上一首難得的佳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