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邊沙外。城郭春寒退。花影亂,鶯聲碎。飄零疏酒盞,離別寬衣帶。人不見,碧雲暮合空相對。
憶昔西池會。鵷鷺同飛蓋。攜手處,今誰在。日邊清夢斷,鏡裡朱顏改。春去也,飛紅萬點愁如海。
作品信息:
名稱:《千秋歲·水邊沙外》
詞牌:千秋歲
作者:秦觀
朝代:宋朝
作品關鍵字:-婉約詩
作品賞析:
【註釋】:
1鵷鷺:古代常以鵷鷺喻百官。這裡指好友如雲,賓朋群集。
【評解】
這是一首感事傷別之作。春回大地而人卻「不見」。眼前「花影亂」,耳邊「鶯聲碎」,這情景對一個失意飄零的人,更會勾起回憶與哀傷。昔日與眾友人歡聚的地方,如今還有誰在?撫今追昔,愈覺韶華易逝,流光似水。詩人觸景傷情,感慨萬千。全詞寫得淒涼哀婉,工麗自然。「飛紅萬點愁如海」句,尤為人們所稱賞。
【集評】
《汲古閣本》題作「謫虔州日作」。
《艇齋詩話》:少游「水邊沙外,城郭春寒退」詞,為張芸叟作。有簡與芸叟云:「古者以代勞歌,此真所謂勞歌。」秦少游詞云:「春去也,飛紅萬點愁如海。」今人多能歌此。方少游作此詞時,傳至予家丞相(曾布),丞相曰:「秦七必不久於世,豈有愁如海而可存乎?」已而少游果下世。少游第七,故雲秦七。
《獨醒雜誌》卷五:少游謫古籐,意忽忽不樂。過衡陽,孔毅甫為守,與之厚,延留,待遇有加。一日,飲於郡齋,少游作《千秋歲》詞。
毅甫覽至「鏡裡朱顏改」之句,遽驚曰:「少游盛年,何為言語悲愴如此!」遂賡其韻以解之。居數日,別去。毅甫送之於郊,復相語終日,歸謂所親曰:「秦少游氣貌大不類平時,殆不久於世矣!」未幾果卒。
俞陛雲《唐五代兩宋詞選釋》:《冷齋詩話》謂少游此詞,「想見其神情在絳闕道山之間」,乃和其韻。《後山詩話》云:世稱秦詞「愁如海」為新奇,不知李後主已云「問君能有幾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」,但以江為海耳。夏閏庵云:此詞以「愁如海」一語生色,全體皆振,乃所謂警句也。如玉田所舉諸句,能似此者甚罕。少游歿於籐州,山谷過其地,追和此調以吊之。
--引自惠淇源《婉約詞》
此詞為作者在處州(今浙江麗水)為監灑稅官時所寫,詞中撫今追昔,觸景生情,表達了政治上的挫折與愛情上的失意相互交織而產生的複雜心緒。據處州府志雲,處州城外有大溪 ,岸邊多楊柳。起首二句即寫眼前之景,將時令、地點輕輕點出。春去春回,引起古代詞人幾多詠歎。然而少游這裡卻把春天的蹤跡看得明明白白:「水邊沙外,城郭春寒退。」
淺淺春寒,從溪水邊、城郭旁,悄悄地退卻了。二月春尚帶寒,「春寒退」即三月矣,於是詞人寫道:「花影亂 ,鶯聲碎。」這兩句詞從字面上看,好似出自唐人杜荀鶴《春宮怨》詩「風暖鳥聲碎,日高花影重」,然而詞人把它濃縮為兩個三字句,便覺高度凝煉。其中「碎」字與「亂」字,用得尤工。鶯聲嚦嚦,以一「碎」字概括,已可盈耳;花影搖曳,以一「亂」字形容,幾堪迷目。感於這兩句詞的妙處,南宋范成大守處州時建鶯花亭以幻之,並題了五首詩。
「飄零」句以下,詞情更加傷感。所謂「飄零疏酒盞」者,謂遠謫處州,孑然一身,不復有「殢酒為花 」之情興也;「離別寬衣帶」者,謂離群索居,腰圍瘦損 ,衣帶寬鬆也。明人沈際飛評曰:「兩句是漢魏詩詩 。」(《草堂詩餘正集》卷二)少游此詞基調本極哀怨,此處忽然注入漢魏人詩風,故能做到柔而不靡 。歇拍二句進一步抒發離別後的惆悵情懷 。所謂「碧雲暮合 」,說明詞人所待之人,遲遲不來。這一句是從江淹《擬休上人怨別》詩「日暮碧雲合,佳人殊未來」化出,表面上似寫怨情,而所怨之人又宛似女性,然細按全篇,卻又不似。朦朧曖昧,費人揣摩,這正是少游詞的微妙之處,將政治上的蹭蹬與愛情上的失意交織起來,於是讀來不覺枯燥乏味,而是深感蘊藉含蓄。
過片轉而寫昔,因為看到處州城外如許春光,詞人便情不自禁地勾起對昔日西池宴集的回憶 。西池,即金明池 ,《東京夢華錄》卷七謂在汴京城西順天門外街北,自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閉池,雖風雨亦有遊人,略無虛日。《淮海集》卷九《西城宴集》詩注云:「元祐七年三月上已,詔賜館閣花酒,以中浣日游金明池、瓊林苑,又會於國夫人園。會者二十有六人。」
這是一次盛大而又愉快的集會,在詞人一生中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。「鵷鷺同飛蓋」一句,把二十六人同游西池的盛況作了高度的概括。鵷鷺者,謂朝官之行列整齊有序,猶如天空中排列飛行的鵷鳥與白鷺。飛蓋者,狀車輛之疾行,語本曹植《公宴詩》:「清夜遊西園 ,飛蓋相追隨 。」陽春三月,館閣同人乘著車輛,排成長隊 ,馳騁在汴京西城門外通向西池的大道上,多麼歡樂;然而曾幾何時,景物依舊,而從游者則貶官的貶官,遠謫的遠謫,俱皆風流雲散 ,無一倖免,又是多麼痛心!「攜手處,今誰在」,這是發自詞人肺腑的情語,是對元祐黨禍痛心疾首的控訴。然而詞人表達這種感情時也是極含蓄委婉之能事。這從「日邊」一聯可以看出。「日邊清夢」,語本李白《行路難》其一 :「閒來垂釣碧溪上,忽復乘舟夢日邊 。」王琦注雲 :「《宋書》:伊摯將應湯命,夢乘船過日月之旁。」
少游將之化而為詞,說明自從遷謫以來,他對哲宗皇帝一直抱有幻想。他時時刻刻夢想回到京城,恢復昔日供職史館的生活。可是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他的夢想如同泡影。於是他失望了,感到回到帝京的夢已不可能實現 。著「鏡裡朱顏改」一句,更聯繫自身。無情的歲月,使詞人臉上失去紅潤的顏色。政治理想的破滅,個人容顏的衰老,由作者曲曲傳出,反覆纏綿,宛轉淒惻。
開頭說「春寒退」,暗示夏之將至 ;到結拍又說「春去也 」,明點春之即歸。兩者從時間上或許尚有些少距離,而從詞人心理上則是無甚差別的。蓋四序代謝,功成者退,春至極盛時,敏感的詞人便知其將被取代了。詞人從眼前想到往昔,又從往昔想到今後,深感前路茫茫,人生叵測,一種巨大的痛苦在噬嚙他的心靈 ,因此不禁發出「春去也,飛紅萬點愁如海」的呼喊。這不僅是說自然界的春天正在逝去,同時也在暗示生命的春天也將一去不復返了 。「飛紅」句頗似從杜甫《曲江對酒》詩中「一片花飛減卻春,風飄萬點正愁人」化來。然以海喻愁,卻是作者一個了不起的創造。從全篇來講,這一結句也極有力。近人夏閏庵(孫桐)雲 :「此詞以『愁如海』一語生色,全體皆振,乃所謂警句也。」(俞陛雲《宋詞選釋》引)。
這首詞以春光流逝、落花飄零的意象,抒寫了作者因政治理想破滅而產生的無以自解的愁苦和悲傷,讀來哀怨淒婉,有一詠三歎之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