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人越布單衣,興高愛學蘇門嘯。有時也伴,四佳公子,五陵年少。歌裡眠香,酒酣喝月,壯懷無撓。楚江南,每為神州未復,闌干靜、慵登眺。今日征夫在道。敢辭勞、風沙短帽。休吟稷穗,休尋喬木,獨憐遺老。同社詩囊,小窗針線,斷腸秋早。看歸來,幾許吳霜染鬢,驗愁多少。
作品信息:
作者:史達祖
朝代:宋朝
作品賞析:
【註釋】:
詞題有「陪節欲行」之語 ,《 絕妙好詞箋》云:「按梅溪曾陪使臣至金,故有此詞 。」詞中有「斷腸秋早」句,據此推斷成行時間在初秋。查《金史·章宗紀 》,每年九月朔日為金章宗完顏璟生辰,稱為天壽節,南宋例於六月遣使往賀;《 金史·交聘表》記在八月,則為宋使抵達燕京之期。蓋六月派遣,七月初啟程。史達祖得以隨同前往,應在他為韓侂胄堂吏時。韓侂胄於寧宗慶元元年(1195)執政,至開禧二年(1206 )北伐(此年宋金交兵,不遣使),這十一年中間,派遣史達祖隨行使金都有可能。《 四庫全書總目·梅溪詞提要》謂「必李壁使金之時(按為開禧元年事),侂胄遣之隨行覘國(偵察金人動靜 )」,此說可備參考。
這首詞是作者即將離開臨安時,為詩社社友贈別而作。內容主要包括兩方面:一是寫他平素的生活和思想感情,二是寫他出發時的心情,從中多少反映了他感歎中原未復的憂國憂民之情。
詞的上闋寫其第一方面的內容 ,共分三層意思。
「道人越布單衣,興高愛學蘇門嘯」是第一層,寫他平日仰慕高人逸士的隱逸和狂放情趣。他把自己稱為修道、學道的「 道人 」,身穿越布單衣而愛作孫登、阮籍一類高士隱者的狂嘯長吟。這正是南宋一般文人大都具備的形象。「有時 」以下六句則寫他的另一種生活情致:自己經常陪伴著貴族子弟,過著「歌裡眠香,酒酣喝月 」(喝住明月不令落)的豪奢生活。但是以上兩層還只是「 表面文章 」;就其骨子裡而言,則還有更深一層的思想感情,那就是對於「神州未復」的深沉遺憾和感歎。此處用了「 慵登眺」,其實是正話反說;其「正說」即是不敢登眺。詞人內心複雜的思想感情由此可見一斑。
承著上闋的末句,詞情展開了新的曲折 :「今日征夫在道,敢辭勞,風沙短帽?」自己平時連登樓北望都不願做,這次卻要甘冒風沙去作萬里之行!這裡,他插以「敢辭勞」一個短語,表達了公務在身、不得不行的萬般無奈意緒,其內心深處則是「 休吟稷穗,休尋喬木,獨憐遺老」:此去金邦,將見到故國喬木,中原遺老,將勾引起自己滿懷的「黍離」之悲。悲傷故國淪於榛蕪 ,忍著不去吟出「 彼黍離離,彼稷之穗」(《詩·王風·黍離 》)的詩句吧;故國的遺址廢墟,不忍心尋訪憑弔,免得引起悲感吧,但總不免要碰見那些中原遺老,他們「忍淚失聲詢使者:幾時真有六軍來 」(范成大使金紀行組詩中《 州橋 》句)的久盼恢復而不得的神態 ,怎能不引動我相憐之情?「休」字兩句是正話反說,「獨憐」句則是正意拍合,預想此行必將引起的故國之悲。以上是下闋中的第一層意思。緊接著上文「征夫」之情,以下又設身處地地寫「留者 」之情。「同社詩囊」是寫朋友之情,他們平昔結社吟詩,每有佳句即分置詩囊;「小窗針線」是寫家室之情,她每於小窗拈線縫衣,伴他讀書;而這兩種深情厚愛,卻都要在這早秋天氣的離別中一下子被「扯斷」!所以作者在此用了「斷腸秋早」一語,意即斷腸於此早秋季節。下三句則更加展開詞境,言此去異國他鄉尚不知要多少時間 ,但待我重歸杭城,只要看一看我頭上新添了多少如霜白髮,就完全可以驗證我在外面經受了多少離愁的折磨!以上便是下闋中的第二層意思。至此,「陪節欲行」與「留別社友」兩方面的情意便都寫出,相當切題。
必須提出,這首詞從思想內容和藝術手法方面來看,算不上是一首突出的上乘之作。但卻有兩點值得注意:一是他突破了史氏本人所常寫的題材內容,於中表現了自己一定程度的憂國之情。二是在用筆方面,也顯得比較清淡,不像他其他一些作品那樣濃妝艷抹。清人樓敬思評曰:「史達祖南渡名士,不得進士出身;以彼文采,豈不論薦,乃甘作權相(指韓侂胄)堂吏,至被彈章,不亦降志辱身之至耶 ?⋯⋯然集中又有留別社友《龍吟曲 》『楚江南,每為神州未復,闌干靜,慵登眺』,新亭之泣,未必不勝於蘭亭之集也 。」(《詞林紀事》卷十二引)這個評論是較客觀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