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棄疾《滿江紅 江行和楊濟翁韻·過眼溪山》

過眼溪山,怪都似、舊時曾識。
是夢裡、尋常行遍,江南江北。
佳處徑須攜杖去,能消幾兩平生屐?
笑塵埃、三十九年非,長為客!

吳楚地,東南拆。
英雄事,曹劉敵。
被西風吹盡,了無陳跡。
樓觀才成人已去,旌旗未卷頭先白。
歎人間、哀樂轉相尋,今猶昔。


作品信息:

名稱:滿江紅 江行和楊濟翁韻

作者:辛棄疾

朝代:宋朝


作品關鍵字:-人生

作品賞析:

【註釋】
  1由臨安赴湖北途中作。簡:書信。此作動詞用。楊濟翁、周顯先:見前《水調歌頭》(「落日塞塵起」)注1。  此舟行江上、即景生情之作。上片虛筆寫景,隱含時光迅速、往事如夢之意。以下否定前我,追求山水林泉之樂。下片因地懷古,歎英雄無覓。「樓觀」二句憂身憤世,而結穴於哀樂相循的不可知論。然則,從前我皆非的自嘲中,從對古英雄的追慕中,從「旌旗未卷頭先白」的悲歎中,正可窺見稼軒胸中之鬱悶。
  2「過眼」四句:言眼前山水,都是夢中見過,舊時相識。按:稼軒南歸初期,曾有一段漫遊吳楚的生活經歷,通判建康後,也大體宦游於吳楚一帶,故有此感。
  3「佳處」兩句:言人生無多,理應拄杖著屐,遍游天下名勝。能消幾緉平生屐:我這一生還能用幾雙木屐呢?緉(liang亮):一雙。屐(jī擊):木底有齒的鞋,六朝人喜著屐遊山。語出《世說新語·方正篇》,阮孚好屐,曾歎曰:「未知一生當著幾量(通「緉」)屐。」
  4「笑塵勞」兩句:自笑半生辛勞,長年為客。塵勞:風塵勞辛,指其宦游生涯。三十九年非:回顧三十九年,一切皆非。《淮南子·原道訓》:「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。」時稼軒年近四十,套用此語自歎。
  5「吳楚」兩句:言東南一帶地域開闊。此化用杜甫《登岳陽樓》詩意:「吳楚東南坼,乾坤日夜浮。」杜詩極言洞庭湖寬廣,似將中國大地分裂為二。坼(che徹):裂開。
  6「英雄」兩句:謂圖英雄霸業者,惟曹操和劉備相與匹敵。曹操嘗與劉備論時事,曰:「今天下英雄,惟使君與操耳。」(《三國誌·蜀志·先主傳》)此明頌曹、劉,暗揚孫權。蓋當時堪與曹、劉爭雄天下者惟孫權,而他正霸居吳楚一帶。稼軒《南鄉子》:「天下英雄誰敵手?曹劉。生子當如孫仲謀。」與此暗合。敵:匹敵。
  7「被西風」兩句:言歷史遺跡被無情西風一掃而盡。
  8「樓觀」兩句:感慨宦跡不定,事業未就而鬢髮先白。樓觀甫成:樓閣剛剛建成。蘇軾《送鄭戶曹》詩:「樓成君已去,人事固多乖。」此喻調動頻繁,難展才略。旌旗未卷:指戰事未休,喻復國大業未了。
  9「歎人生」兩句:謂哀樂相循,古今同理。言外之意,大可不必計較。轉相尋:循環往復,輾轉相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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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詞與《水調歌頭 》(落日塞塵起)為同時先後所作。題一作「江行,簡楊濟翁、周顯先 」,乃作者離開揚州溯江上行,途中抒懷而成。今存楊炎正(濟翁)《滿江紅》數首 ,其中「典盡春衣」一首有「功名事,雲霄隔;英雄伴,東南坼」,「問漁樵、學作老生涯,從今日」等語,與這首詞雖用韻不同,而情調相同,意氣相通。或為本詞所和之韻。」
此詞可分三層。
上片為第一層,由江行沿途所見山川引起懷昔游,痛惜年華之意。長江中下游地區山川秀美,辛棄疾南歸之初,自乾道元年至三年,曾漫遊吳楚,行蹤遍及大江南北,對這一帶山水是熟悉的。乾道四年通判建康府,此後出任地方官,調動頻繁,告別山水長達十年。今日復見眼中川「 都似舊時相識」了。「溪山」曰「過眼」,看山卻似走來迎,這是江行的感覺。「怪」是不能認定的驚疑感,是久違重逢的最初的感觸。往事雖「還記得,卻模糊 、記不真切,真像一場舊夢。「還記得、構中行遍,江南江北」,「夢中」雲者不僅有烘托虛實之妙,也是心理感受的真實寫照,這種恍惚的神思,乃是多年來雄心壯志未得實現。業已倦於宦游的結果。反覆玩味以上數句,實已暗伏「塵勞」、覺非之意。官場之上,往往如山水一般舊曾相識虛如幻夢不如遠離,同時也就成了一種強有力的召喚,來自大自然的召喚 。所以,緊接二句寫道:「佳處徑須攜杖去,能消幾兩平生屐?」要探山川之勝,就得登攀,「攜杖 」、著「屐 」(一種木底鞋)是少不了的。
《世說新語·雅量》載阮孚好屐,嘗曰 :「未知一生當著幾量(兩)屐?」意謂人生短暫無常,話卻說得豁達幽默。此處用來稍變其意,謂山川佳處常在險遠,不免多穿幾雙鞋,可這又算得了什麼呢!所以結尾幾句就對照說來 ,「笑塵勞、三十九年非」乃套用蘧伯玉(春秋時衛國大夫)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的話(語出《淮南子·原道訓》),作者當時四十歲,故這樣說。表面看,這是因虛度年華而自嘲,其實,命運又豈是自己主宰得了的呢。「長為客」三字深懷憂憤,語意曠達中包含沉鬱。
實為作者於四十年年來之感慨,年已四旬,南歸亦久,但昔日的志願,卻無一件得以實現,感慨,今是昨非,一生勞碌,原來「長為客」無絲毫是自己左右的。
這片六句另起一意為第二層,由山川地形而引起對古代英雄事跡的追懷。揚州上游的豫章之地,歷來被稱作吳頭楚尾。「吳楚地,東南坼」化用杜詩(《登岳陽樓》:「吳楚東南坼」),表現江行所見東南一帶景象之壯闊。如此之山川,使作者想到三國英雄,尤其是立足東南北拒強敵的孫權,最令他欽佩景仰。曹操曾對劉備說:「今天下英雄,唯使君與操耳。」(《三國誌·先主傳 》)而孫權堪與二者鼎立。此處四句寫地靈人傑,聲情激昂,其中隱含作者滿腔豪情 。「被西風吹盡,了無陳跡」二句有慨歎,亦有追慕。恨不能起古人於九泉而從之的意味,亦隱然句中。
結尾數句為第三層,是將以上兩層意思匯合起來,發為更憤激的感慨 。「樓觀才成人已去 」承上懷古,用蘇軾詩「樓成君已去,人事固多乖」(《送鄭戶曹》)意 ,這裡是說吳國基業始成而孫權就匆匆離開人間。
「旌旗未卷頭先白 」承前感傷,由人及己 ,「旌旗」指戰旗,意言北伐事業未成,自己的頭髮卻先花白了。
綜此二者,於是詞人得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結論:人間哀樂從來循環不可琢磨 (「轉相尋」),「今猶昔」。這結論頗帶宿命色彩,乃是作者對命運無法解釋的解釋。
更是作者對命運不如已願,人事多乖的感歎。
詞中一方面表示倦於宦游——「笑塵勞、三十九年非 」,另一方面又追懷古代英雄業績,深以「旌旗未卷頭先白」為憾,反映出作者當時矛盾的心情。雖是因江行興感,詞中卻沒有著重寫景,始終直抒胸臆;雖然語多含蓄,卻不用比興手法,純屬直賦。這種手法與詞重婉約、比興的傳統是完全不同的。但由於作者是現實政治感慨與懷古之情結合起來 ,指點江山,縱橫議論,抒胸中鬱悶,驅使古人詩文於筆端,頗覺筆力健峭,感情彌滿 。所謂「滿心而發 ,肆口而成」,自具興發感人力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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